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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和立夏的脸就像是模糊的影像从自己面前奔跑过去。
傅小司站在地。消失了所有的表情。
那一刹那,有根神突然断在胸腔深处,思维跳出一段空白。
那张熟悉的脸竟然带不出任何生动的叙述,于是只是仓皇地一瞥,即使他叫了自己名字的一个字。可是,已没有关系了。立夏被遇见着朝前面跑过去,傅小司、陆之昂顶着一张英俊的脸,从开始的艰难开口到吃惊再到不动声色,一切像是熟悉的电影情节,所有曾看过的胶片全部燃烧起来。在他的那个“立”字出口的刹那全部烧成灰烬。
立夏带着一种悲哀的情绪想,不就是这样么,再坏还能怎样呢。
一直到立夏和遇见跑了很远了,傅小司还是站在他刚刚开口的地方。陆之昂站在旁边搓着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摊开两条长腿坐在台阶上,抬起头望着傅小司,表情痛苦。
其实他很了解傅小司呢,从小到大,他生气的时候就是一言不发,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白茫茫没有焦点的眼睛,平静地看书画画,要么就是戴着耳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而现在他又是这个样子。站在公寓前面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早晨的树。是什么树呢?陆之昂眯着眼睛在想,本来自己这个时候该担心小司是不是开心是不是难过的,却无来由地去想他究竟是一棵什么样的树。也许是木棉吧,不张扬,又或许是玉兰,有着无比的香气,又或者是香樟呢,这些头顶上终年不凋零的香樟。
“嘿,傅香樟,该去上课了。”
傅小司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走了两三步就开始朝教室跑过去,越跑越快。到后来都有点儿田径队训练的架势了。这让陆之昂慌了手脚“嗷”的一声跳起来追过去,一边跑一边觉得自己委实很笨,说不定最后迟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呢。妈的狡猾的傅香樟算你狠。
一整天是怎么过去的呢?傅小司眯起眼睛也想不起来,只是当自己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太阳就已沉到了学校围墙的爬山虎后面。
已渐渐逼近了夏天,日照开始逐渐延长,日落的时间由五点,五点一刻,五点四十逐渐向后逼近,傅小司看看表才发现已快六点了。一整天都很忙碌,了整整五页的化学笔记,去学校教导处拿了两份美术大赛的推荐表,一份给自己,另外一份是给陆之昂的,然后学生会主席找他说自己快毕业了希望小司能接替他的位置,中午去画室帮美术老师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石膏像,下午的时候英语老师临时考试,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痛苦,然后放学陆之昂值日,现在他正在扫地而自己坐在窗台上看着太阳,教室里除了他们两个已没有人了。
而在这些事情与事情之间的空隙里,傅小司无数次无数次地看到立夏与遇见微笑的脸,语气调侃夸张,带着女孩子的吵闹和明快,而自己不动声色的侧脸无数次地过她们,那一次一次的时刻世界是无声的。而在那一刻短暂的无声寂静之后世界又重新喧闹起来。于是寂静喧闹寂静喧闹,像是缓慢的钟摆一样来回。
摇荡出满满当当的空虚感。
似乎没有自己的世界,立夏依然过得很好。傅小司靠在窗框上想。以前就觉得立夏很坚强,像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会生长的野草,而自己和之昂似乎就是活在家庭的温室里,没有见过雨雪也没有遇过狂风,只是在一个有着安全的玻璃外墙的世界里迸发出别人觉得耀眼的光芒。可是,这些真的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么?
多少还是有些气恼呢。本来是一副好心肠,却没有解释清楚。平时对别人的事情根本不会有兴趣,难得的一次为别人着想却变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傅小司抬头看了看正在俯着身子扫地的陆之昂想,难道真的像陆之昂以前说过的那样自己有一个世界,别人都听不懂我的语言么?又不是外星人。
傅小司心里烦,顺手就拿过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折了个飞机朝窗户外面飞出去。
“哎,发什么呆呢,我扫完了,回家么?”抬起头陆之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前面,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点儿灰。“哎,做值日真是件麻烦的事情,我宁愿去画静物。”
“我不回去,你先回去吧。”
“你要干吗?”
“不能这么窝囊啊。总归要把事情说清楚。不然好像我欠她什么一样。我也不是像她想的那么差劲的人呀。”
“哦,那我陪你去吧。”
“干吗要你陪你回去洗澡啊,全身的灰,做你妈真辛苦。”
“做我家洗衣机比较辛苦吧。”
傅小司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书包甩到肩膀上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陆之昂把扫把一丢,拿起书包也朝教室外面跑。
傅小司回过头看到陆之昂,眉头皱起来快走了两步。身后那个人也快走两步。
傅小司开始跑了起来。后面那个人也跑了起来。
最后两个人气吁吁地停在了公寓楼的下面,傅小司大口地着气,冲陆之昂说:“你神病。”陆之昂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因为呼吸太急促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冲着傅小司指来指去的。
等休息好才反应过来,寄宿制学生都是要上晚自修的,公寓楼里一片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死人一样白。傅小司说:“我现在有点儿想打架。”
陆之昂摊开双手双脚朝地上一坐,一副随便你我破罐子破摔了的架势。
夜色开始变浓了,傅小司坐在公寓大门口的那张椅子上。他从包里拿出耳机开始听歌。中途陆之昂离开了一下,等回来的时候手上已拿着两罐加热过的牛奶了。他对小司说:“我去超市买的,先喝吧,等下肚子要饿了。我打电话给你家和我家了,我跟他们讲今天学校有活动要到很晚,不回家吃饭了。”
傅小司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头发乱糟糟的人,心里其实有些感动的,本来想说一声谢谢,却不太好意思出口,于是趁着喝牛奶的时候喉咙里含糊地哼了哼“谢谢”的那两个音节。
陆之昂马上一副笑得很欠扁的样子说:“哈哈,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感动有我这么一个优秀的好兄弟吧,不要说谢谢啦,我对朋友的好是全国有口碑的啊!”本来还存在的一点点感谢的心情现在全没了,一个白眼过去就不想再理他。这种臭屁的性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掉呢,还全国有口皆碑,是不是全国还要为你立牌坊啊。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傅小司才看到立夏走过来。只有她一个人,遇见不在。
立夏在过公寓大门的时候朝旁边看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朝公寓里面走去。只有立夏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少个声音在一起嘈杂。在转过头去的一刹那看到傅小司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还有傅小司身后陆之昂暖洋洋的笑容,立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这一切漠然,在走上楼梯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一声接一声的“立夏立夏”
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恨的情绪,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两个人。终究还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立夏很沮丧。坐在台灯下面半个小时,可是面前摊开的化学参考书上的题目一道也没有做。盈盈她们都上床睡觉去了,只是立夏要等遇见晚上回来帮她开门,所以习惯性地晚睡。平常立夏都会用这段时间温书做题,可是今天手中的铅笔在纸上画来画去只写出一堆乱七八糟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和符号。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没有来由的短句:“不要青春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星星点灯”“小卖部的新笔记本真好看”
立夏望着窗外,心里想,快要夏天了吧,风里都有很多的水汽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夏天呢?到了夏天,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哎,小司,要么先回去吧估计立夏她”
傅小司没有说话,戴着耳机仰躺在长椅的靠背上,于是陆之昂也说不下去了,只能低低地叹一口气,然后也躺下身子望着天。
“之昂,你看天上的云那么厚,应该快下雨了吧?”
没来由的一句话。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是啊,所以要快点回家呢。已十一点了”
“你先回去吧。我等下也走了。”
“还是一起吧。我包里有雨衣的。”
“一件雨衣也不能两个人用啊,笨蛋。先回去吧你。”
“天上的月亮真圆啊”
“哪儿来的月亮!”
“月亮代表我的心”
“月亮要哭了。”
“你!白内障!”
小司,有时候总是想,即使待在你的周围,哪怕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能告诉你你不寂寞,那也是好的。无论是小时候,还是你光芒万丈的现在。我总是觉得你有自己独特的世界,没有人能够听懂你的语言,所以怕你会孤独会寂寞。我从小就有一种很傻的想法:两个人一起无聊,那就不算是无聊了吧所以一直到现在,我时时都会想,小司他现在,孤单么?
所以当我这些年在日本的街头,偶尔看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樱花雨时,我都会想,傅小司不在,真可惜啊。
独自看到世间的美景而无人分享,真是一种让人沮丧的遗憾。我想拍下全世界的美景,带给你看。
——2003年陆之昂
后来果真下起了雨。春天的天气总是潮湿的。特别是浅川,似乎春天的每个晚上都是春雨连绵的。傅小司站起来脱掉衣服兜在头上,正要着冷得哆嗦的陆之昂离开,一抬头就看见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的遇见从学校外面跑进来。傅小司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大半夜才从学校外面回来,傅小司想起班上的关于遇见是个问题学生的传言。
“果然”
遇见只顾着低头赶路,跑到公寓门口才突然看到长椅上有两个人,着实吓了一跳,等看清楚了是傅小司和陆之昂之后就停了下来。
“你们是鬼啊你们,大半夜地站在这里害人干吗?”
“等立夏呢。不过立夏好像不太愿意讲话的样子。有点儿伤脑筋。”
陆之昂用书包里的雨衣兜着头,看了看全身湿淋淋的遇见然后想了想把雨衣递了过去说:“你要么?”
遇见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说:“你自己留着吧,我马上就回公寓了用不着。”之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傅小司,然后顿了顿说“你等等吧,我去叫立夏下来。”然后在两个男生目瞪口呆的表情里麻利地过了铁门朝楼上跑去。
立夏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忆全部掏空,只记得自己几分钟前在楼下号啕大哭差点儿吵醒管理员的傻瓜样子。可是现在心里是毛茸茸的温暖。就像是冬天洗好澡之后冷得打哆嗦,然后突然钻进了妈妈用暖水袋暖好的被子。
本来是习惯性地等遇见回来,习惯性地在十一点多听到走廊的脚步声然后帮她开门顺便给她干毛巾擦雨水。可是她着立夏往楼下跑,立夏心里其实隐约地能想到什么,却始终有种惶恐,不过因为有遇见,心里并不怎么害怕。
立夏想现在傅小司和陆之昂应该已到家钻进被子睡觉了吧。特别是陆之昂那个家伙,好像特别爱睡的样子呢。想着他们两个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铁门外面对她说话的认真样子,立夏就有一点儿想哭。
她想她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小司说话的语气以及他说过的这段话。
他说,因为怕李嫣然计较那件衣服,所以才急忙开口说要赔给她,因为怕李嫣然说出来比他自己说出来会让立夏难堪一百倍。他说,本来以为立夏能理解他的想法,因为大家是朋友所以不会计较,可是没讲清楚,所以让立夏误会了,真是对不起啊。
其实立夏可以很清楚地听出傅小司语气里的那些失望,这让她觉得很内疚。为自己的不知好歹也为自己对他们的不信任感到丢脸。所以她忍了很久终于扯着嗓子放声大哭,这一哭惹得遇见马上用手捂住她的嘴并且骂了她一声笨蛋。
的确是笨蛋啊
傅小司和陆之昂变了脸色,傅小司表情郁闷地说:“难道我又说错了?”
然后立夏死命地摇头,尽管遇见用力地捂着她的嘴,她哭不出声来,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眼泪流了很多很多,只是它们溶进了雨水里,没有人知道吧。
走的时候傅小司低下头表情认真地问:“立夏你还生气么?”
她只记得自己很傻地用力地摇头,然后看到傅小司终于露出了笑容,其实傅小司的笑容特别的温暖,不像是陆之昂如同春天的朝阳一样和煦的温暖,而是像冬日里的终于从厚厚云层里钻出来的毛茸茸的太阳,因为难得一见,所以更加的温暖。而且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变得格外的清晰,像是在舞台上看到他时的样子,北极星高悬在天空上面,指引北方的回归永不迷失。
上楼的时候还是一直哭,遇见在一旁摇头叹气拿她没办法。
每上一层楼,从走廊阳台望出去,都可以看到他们两个蒙着衣服在雨里奔跑的样子。
立夏想,他们两个从小在优越的家庭环境里能够一直如此干净而明亮地成长,真是不容易呢。等到他们长成棱角分明的成熟男人的时候,应该也会因为他们的善良和宽容而被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喜欢吧。
而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大家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自己会像现在这样从自己的公司带一大包点心,穿越人潮汹涌的街道,走过红绿灯,走过斑马线,走过一个一个陌生的人,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么?
不出所料第二天两个人都感冒了。遇见还嘲笑他们两个抵抗力弱,自己天天晚上都淋着雨回来还没感冒呢。立夏心里却很内疚。明明可以在晚上回公寓的时候停下来听听他们说话的,自己却摆了副臭架子。真的是臭架子呢,都不知道当时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现在想起来真的脸红。
陆之昂穿得像个粽子一样,在他们两个的座位边上摆了个垃圾篓子,擦完鼻涕的纸大团大团地往里面扔。立夏上课时不时地听到后面传来的叹气,因为鼻子不通畅所以带着嗡嗡的声音。
班主任很紧张的样子,甚至主动要批假让他们两个回家休息。看起来学生和学生就是不一样,其他一些同学偶尔要请一下假都难,而这两个人感冒一下就吓得老师要主动放他们大假。
所幸的是没几天两个人的感冒就好了,男生的身体总归是强壮一点的。于是立夏稍微放了点心。之后就开始从寝室里大包小包地带妈妈寄过来的点心到教室里来,让陆之昂很开心地吃了三天。
五一劳动节,学校破例放了两天假。这在浅川一中是难得的一次。因为随着功课越来越紧,时间就变得越来越不够用。所以立夏在考虑了很久之后决定还是留在学校看书比较好。傅小司和陆之昂肯定是回家去的,七七叫家里开车来接,她叫立夏一起回去,立夏摇了摇头,尽管立夏蛮想回去看看妈妈的。所幸的是遇见留在学校,这让立夏觉得特别开心。
早上起床的时候整个寝室甚至是整个公寓大楼都空荡荡的。立夏和遇见体会了一下两个人独占宿舍独占盥洗室甚至整个公寓楼的感受,这真让人开心。两个人从起床开始就一直打闹进盥洗室然后又打闹回寝室,像是疯了一样。
吃过早饭后遇见有点儿认真地对立夏说:“等下上街去吧。”
“去干吗?不看书啦?快期中考试了呢遇见。”
“去帮那个女的买衣服啊,说过赔她的总归要赔的。”
“遇见,我身边没那么多钱呢”
“是我赔又不是你赔,你要钱来干什么?”
立夏抬起头看着遇见微微有些生气的脸,心里像是有潮水一阵一阵打上来,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站在海边上,傍晚时分的大海很温暖,那些海浪一阵一阵地覆盖到身上,像回到很多年前妈妈的怀抱一样。“妈妈?咦怎么把遇见想成了妈妈啊夸张”
路上到处张灯结彩,毕竟在中国劳动节还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呢。“不是说劳动最光荣吗,那么劳动者的节日似乎就应该最隆重呢。”立夏嘻嘻哈哈地对遇见说。
转过两个街角停下来,遇见抬起头看了看门口巨大的广告牌,说:“应该是这里了吧。”然后着立夏走了进去。
马路上总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车,他们朝着自己的方向匆忙地前进。没有人关心另外的人的方向和路程,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旅途上风雨兼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嘈杂和混乱,无数的脚印刚刚印上马上就被新的脚印覆盖。
头顶的电车线纵横交错。
在苍白的天空里切割出大大小小的零碎的块。
越来越小的碎片。越来越小。
立夏坐在马路边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而身边的遇见从里面出来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路边上,立夏微微转过头去就看到遇见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指骨节,再微微地低下点头就看到了遇见眼里含着一些细碎的眼泪,这立刻让立夏慌了手脚。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所以立夏也只能机械地重复叫着“遇见,遇见”叫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都带了哭腔。
遇见擦了擦眼睛,隔了很久然后抬起头说:“那件衣服三百八十块,我只带了三百块。对不起呢。”
时间融化成液体。包容着所有的躯体。
就像是所有的婴儿沉睡在子宫的海洋里。落日从长街的尽头渲染过来,照穿了一整条街。
立夏本来也不明白遇见为什么因为没带够钱就那么伤心,可是之后就明白了。明白了之后,立夏觉得想哭的是自己了。
那个叙述缓慢而又冗长,不过立夏根本就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大街上的人群就在遇见的声音里逐渐化了容貌,所有的声音都退得很远,时间缓慢而迅疾地流逝,夕阳沉重坠落,像是第二天再也不会升起来的样子,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并且相信,它第二天还是会升起来。下班的人群朝着各自的家匆忙地赶回去。整个城市点燃灯火。
一切的叙述都从遇见的那一句不动声色的“立夏,你想听一个故事么”开始。立夏像是走进了一段漫长而黑暗的甬道,胸腔像是被巨大的黑暗镇压,呼吸困难。当遇见讲完后,立夏像是突然穿出地面般大口呼吸了一下空气。
立夏,你曾告诉过我你爸爸现在不在身边吧。可是,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见过呢。我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生长在一个叫白渡的乡下。你听说过白渡么?就在浅川的附近。我妈妈是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生下我的,你知道,在那个年代,那是一种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么?我的外婆一直叫我妈妈把孩子打掉,可是我妈妈一直不肯,到后来我外婆生了很大的气,甚至按住我妈妈的头往墙上撞,可是我妈妈除了流眼泪之外什么都没说。甚至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像是一个从小就不会说话的哑巴。立夏,你听说过一句话么,那句话是,哑巴说,相亲相爱。我觉得我妈妈就是那个样子的。即使是现在,我都常梦见我妈妈被外婆按住头往墙上撞的样子,我在梦里都可以看到她眼睛里依然有光脸上依然有笑容。尽管我没有见过她。可是我从照片上看到过我妈妈,那还是她十七岁的时候,梳着大辫子,穿着粗布衣服,表情纯真。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爸爸是什么样子。
我妈妈留下过一本日记,我可以从里面零星的文字去猜度我爸爸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是在火车上遇见的,我妈妈写道:他的眉毛很浓,像黑色的锋利的剑,眼睛格外的明亮,是我见过的最明亮的眼睛了。鼻子很高,嘴唇很薄,本来是张锐利的脸,可是在他微笑的时候所有的弧度全部改变。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见他的,那个时候他坐在我的对面,指着窗户外的大海手舞足蹈,他的表情开阔生动,像是无数个太阳同时从海岸线上升起来照耀了整个大地,让我一瞬间失了明。他一转过脸来就看到了对面的我,那是他一辈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真漂亮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
在那之后他们两个就一起结伴前行,我妈妈的日记本里有着那段时间他们两个最甜蜜的回忆。有我爸爸拼命在火车上为妈妈抢一个座位的样子,有我爸爸脱下衣服给我妈妈穿的样子,有我爸爸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去帮妈妈买一碗豆浆的样子,有我爸爸表情生动地讲述他从小生长的西北高大戈壁的样子,有我爸爸挥舞着手臂意气风发的样子。
而那个时候我妈妈就决定了和我爸爸在一起。妈妈的日记本里写到当她躺在我爸爸身边听着他年轻而深沉的呼吸时,她觉得这就是幸福吧。可是我妈妈又怎么能知道,这一份短暂的旅途中的爱,就换取了她整个人生。一个表情换走一年,一个笑容再换走十年,一个因为年轻没有验而显得粗糙但是充满力量的拥抱就换取了一辈子。在我妈妈回家的时候,我那个年轻的爸爸——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呢,二十岁的样子——执意要和她一起回去,可是我妈妈不同意。她写了份地址给他,说叫他回家问过父母后再去找她。然后我妈妈就上了火车。
“立夏,你知道每天站在田野里等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每天都站在那里看着太阳升起来然后再茫然地落下去,影子变短再变长,草木繁茂然后枯萎,这样的感觉应该很孤单吧?”
立夏回过头去看着遇见,她脚旁边的地上有着一两点水滴的样子。立夏想,遇见总是这样,连哭都没有声音,坚强而倔犟地活在世界上,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用上了孤单、寂寞这种字眼,遇见也是不会用的,所以她只能假装借着想念自己的妈妈,来说出“这样的感觉应该很孤单吧”
可是后来就没了音讯。后来我妈妈怀上了我,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于是告诉了外婆立夏,其实到现在我也在想,我妈妈当时下定决心把我生下来,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呢?可是似乎在生下我之前,妈妈就用掉了所有的勇气了,于是刚把我生下来没多久,她就走了是真的走了,死掉了。我妈妈给我取了名字叫遇见,可是因为不知道我爸爸叫什么名字,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姓。我想我妈妈肯定觉得,能遇见我爸爸,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了吧。所以才会给我取这个名字。
可是外公死得早,就剩下我和我外婆。外婆一直责怪妈妈,而这种责怪因为妈妈的去世而自然转到我身上来。因为从小没有父母的缘故,在学校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有时候就一个人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我小时候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遇见你不可以哭哦,你哭的话那些不喜欢你的人就会很开心,我不要他们开心,我要他们比我生活得痛苦一百倍。我觉得我小时候就是个坏心肠的魔鬼,可是,这怪呢,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我,从来没有人会在我冒着大雨狼狈地跑着回家的时候让我跟他或者她一起撑一把伞,从来没有人叫我去他或她家玩因为我没有漂亮的裙子没有好看的衣服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唱动听的歌,所以班上男生常欺负我。我也总是和他们打架。虽然打不过衣服不是太脏的话起来拍拍干净都可以回家的。
小时候外婆家没钱,所以常吃土豆。每次我拿着土豆去河边洗的时候,邻居家的那些大一点儿的男孩就在我旁边洗肉,他们总是朝着我起哄,说我最喜欢吃土豆了。我记得有一次一个男孩子把自己刚洗好肉的手上的水甩到我脸上,然后对我说,闻过么,这就是肉的腥味儿呢
说话声断在空气里。是太难过说不下去了吧,立夏想。
很多尖锐的喇叭声在街道上空穿来穿去。抬起头可以看到城市上空彼此交错的电线、电车线、楼房阳台伸出来的晾衣竿、各种广告牌、路标以及大厦的玻璃外墙,还有一些鸽子在接近黄昏的天空里飞来飞去。立夏觉得似乎只有抬起头,泪水才不会流下来。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生活很艰难,却从来没想过,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的朋友曾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里。
“遇见”
“不用说一些同情的话,我不可怜。我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换取同情。很多年前当我可以认字之后,当我看了妈妈当年那些日记之后我就发誓我要很坚强,以后再也不许哭鼻子。因为妈妈曾也很勇敢呢尽管她没有一直勇敢下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
“可耻?可耻的应该是我吧这么大了还要住在别人的家里,受别人的歧视,过着日复一日的傻瓜生活。后来外婆死了,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都在议论外婆乡下的这些地应该卖多少钱,然后卖掉的钱应该怎么分掉,只有我一个人跪在外婆床前。那天我还是哭了,哭得很厉害,其实我是爱我外婆的,因为我外婆很爱我的妈妈,很多个晚上我都可以从门缝里看到外婆拿着我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叹气。只是外婆从来不说。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小,所以总要有人收留我,于是我就去了舅舅家里我舅舅就是我们现在的班主任。”
“什么”
“可是我舅舅并不是因为善良才收留我的,而是因为没有办法。他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不应该出生到这个世界上的。以前我在我们那个学校里成绩不好,又整天打架,所以舅舅才把我转到浅川一中来的。”
“啊,是这样,所以才会转到浅川一中转到高一三班来吧?”
“立夏,你知道么,那天晚上你哭着指责我,说我因为有幸福的家庭而无法理解你的难过时,我心里就想起了很多事情。”
“对不起,遇见啊?!不对啊,那你刚刚的三百块怎么来的?”
遇见抬起头,望着立夏,还有一些残留的泪水在她的眼睛里面,可是在城市的灯火照耀下,显出格外晶莹的光芒。她又重新笑了,说:“我带你去我打工的地方吧。”
立夏站在一家酒吧门口,抬头就看见一个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酒吧的名字“stamos”遇见也和立夏一起抬起头,然后说:“我呢,就是在这里上班。”
“啊?这里?遇见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唱歌。”
“唱歌?”
“嗯,唱歌。我男朋友是这里的贝司手,现在这里还没开始营业呢,要到晚上九点吧,我带你进去看看吧。”
“遇见有男朋友啊”
“嗯。”立夏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几个朋克打扮的男孩子站在台上,其中一个在拿着贝司调音,看到遇见和立夏进来就从台上跳下来,立夏看着眼前这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孩子,瘦瘦的样子,有着好看的大眼睛,嘴角微笑的时候很温柔的样子。他拍拍遇见的头,然后对立夏伸出手说:“你好,我叫青田。”
已五月了,所以即使夜晚的风吹过来也不会觉得冷。立夏着遇见往学校走。路上偶尔有车子开过去,车灯从两个女孩子的脸上扫过。回浅川一中的路盘山而上,两边长满了香樟,夜色中树木的香味变得格外浓郁。
“青田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吧?”
“嗯。很温柔呢,平时都没听过他大声讲话。”
“我以前一直觉得玩音乐,特别是玩摇滚的人都是那种很邋遢也很粗鲁的男人,满嘴脏话,和无数的女孩子发生关系的那种呢。不过看见青田,真是个很特别的人啊不过遇见你也很特别呢,所以你们才会在一起。”
“我和青田是初中同学,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同一张桌子。可是你知道吗,在初三之前,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呢。初二的时候我们被调成同桌,那个时候我在学校不爱讲话,他也是个安静而温柔少语的人,上课我就睡觉,老师点到我回答问题的时候他比我都要紧张,他每次都是把答案大大地写到他一直放在右上角的草稿本上,然后我就照着念出来。我回答好了坐下来的时候都能听到他松一口气的声音呢。”
“真是言情小说的路数啊”
“可是后来才知道青田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初三结束的时候突然就决定不念了,和几个朋友决定了组乐队。那个时候我们已开始说话了,我问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念书了的时候他笑着回答我说,因为觉得生命似乎很短的样子,想做一些自己开心的事情,所以呢就不想再念下去了。那个时候我就突然喜欢上了他讲话的样子,笑容满面,充满了勇气。一直以来我喜欢勇敢而坚强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才能够顶天立地。其实那个时候他的成绩很好呢,和我们班班长差不多的样子。”
“真是个奇怪的人,怪念头。”
“我们第一次说话还要有趣。想听么?”
“嗯。”“初二升初三的时候,从初二的置物柜里把东西拿出来搬到初三楼上的置物柜去,我抱着一个大纸箱朝楼上走,他走在我前面,因为我把纸箱举得太高了,没看到他在我前面,一脚踩到了他的裤子,结果两个人都摔在楼梯上”
“然后就是第一次的对话:啊,真对不起呢,青田啊,哪里哪里,是我对不起你没受伤吧,遇见同学然后就面如桃花开心如小鹿撞了,是吧?”
“不是。是那样的话就没意思了。少女漫画看多了吧你。我初中在学校里都不和人说话呢,哪儿来的什么‘啊,真对不起呢’这样的话语,不打架就不错了。之后我也没理他,把自己倒出来的东西全部放回纸箱后继续朝楼上走,没走两步就听见他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看见他一张脸很红像要烧起来的样子,口里支吾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干吗,然后他憋了几秒钟后朝我伸出手,说,你的东西掉在我纸箱里了。”
“就这样?”
“就这样。不过你知道我掉在他箱子里的是什么?”
“什么啊?”
“卫生棉。”
“”
5月5日了。立夏起床的时候心情特别的好。昨天晚上妈妈来电话对自己讲了生日快乐,立夏还是像以往过生日的时候一样对妈妈说了声“谢谢妈妈”
一整天立夏都过得很开心,尽管没有收到礼物依然笑容满面。因为自己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其实生日只是一年中的一天而已,立夏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晚上在台灯下看书的时候就听到楼下有人咳嗽,开始还没太注意,可是后来一直在咳嗽,于是立夏就探头出去看看,然后就看到傅小司、程七七和陆之昂在楼下招手。
立夏叫了遇见和自己一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晚了还到公寓来,而且还是如此梦幻的三人组合。
等立夏到了门口才知道三个人拿着礼物来的,三个盒子从铁门的缝隙里递了进来。立夏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很感动。这是自己在浅川第一次收到礼物呢。趴在铁门上立夏一直在重复着谢谢谢谢,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立夏看着铁门外的七七问:“你怎么没回公寓呢,这么晚了?”
“今天不回公寓了,去亲戚家住。”
“哦我生日,是七七告诉你们两个的吧?”
“不是,学生证上有的呢,上次帮你填表格的时候你给我我就看到了。”傅小司把手插在口袋里说。
遇见看了看铁门外面的三个人,然后又看了看立夏,从他们的对话里可以听明白今天是立夏的生日,可是相对于外面三个人的大盒小盒,自己两手空空似乎很难看。心里有些情绪不好发泄,一方面是自己没有注意到今天是立夏生日,另一方面又觉得立夏没有告诉自己有点儿失落。所以还是问了句:“今天是你生日?”
立夏回过头看着遇见,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嗯可是又不太想告诉别人,所以就没对你说。不好意思啊。”
遇见耸耸肩膀,把手插在口袋里,叹了口气说:“没准备礼物。”
立夏摆摆手说:“不用不用。”
遇见抬起头,歪着脑袋走神了半天,然后说:“要么我唱歌给你听吧,你应该没听过我唱歌吧?”
该怎样去形容那种歌声呢?
像是夜色中突然腾起了千万只飞鸟,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有力地扇动着翅膀。并不是很清亮的嗓音可是却很高亢嘹亮,像是带着朝阳般的生命力朝着苍穹生长。立夏突然产生了幻觉,如同上次艺术节上傅小司握着自己的手时一样,眼前出现大片大片华丽的色泽。立夏突然有点儿想哭,连自己都不知道因,只是看着遇见认真的表情心里感动。即使是唱歌拿全校第一的七七也不曾带给过立夏这样的感觉,立夏想,遇见,应该是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在唱歌吧。
而立夏回过头去看七七,七七盯着遇见的眼睛充满了光芒。七七本来觉得自己唱歌算是很好的了,可是现在听到遇见的歌声,才知道什么是拥有生命力的声音。如同朝着太阳拔节的麦子一样的高音,如同深深峡谷一样低沉的吟唱,然后回旋,泉水,蒸汽,山脉,沧海,世界回归黑暗,而声音重新勾勒天地五行。
立夏,你知道么,正是因为在高一你生日的那一天看到了遇见站在我面前唱歌的样子,我才选择了唱歌。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真正知道了用整个生命去歌唱是一种多么磅礴的力量。歌声真的可以给人勇气使人勇敢,只要唱歌的人充满了力量。
——2003年七七
立夏回到寝室,先是拆开了七七的礼物,撕开包装纸的时候,立夏看到了和被自己弄脏的李嫣然的那件外套一模一样的外套,纸盒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七七的字“让那些不开心的噩梦都见鬼去吧。”应该是傅小司或陆之昂告诉七七的吧,立夏心里特别的温暖。
而陆之昂的礼物就比较怪异,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长得有点儿像他的玩具男孩,立夏刚摸了下它的头结果就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吓了立夏一跳,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陆之昂的声音。盒子里有张卡,上面是陆之昂漂亮的行书:“录下我最帅最有朝气的笑声,希望你不开心的时候听到它可以忘记烦恼。”
最后是傅小司的,立夏把盒子放在手里拿了一会儿才打开,可是盒子打开后立夏就张了口说不出话来。盒子里是十七张祭司的画,一张卡片上写道:“立夏,十七岁生日快乐。”
合上盖子的时候立夏觉得有什么从脸上滑了下来,有着灼人的热度。
十七年来最快乐的一个生日,谢谢你们。
回到室县已一个月了,暑假过去一半。其实自己回忆起来都不知道上个学期是怎样结束的,只知道最后的考试几乎要了自己的命,挣扎掉一层皮。不过好歹还是进了全年级前十名,拿了一等奖学金。
待在家里的日子总是悠闲的,每个星期会和遇见打打电话,有时候聊起遇见和青田以前的事情,立夏很羡慕遇见有这样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每次都会对遇见说,遇见真是很幸福啊。遇见也不说话,只是笑笑。
其实整个暑假立夏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烦心的事情,期末结束的时候老师宣布了选择文理分科的事情,可是自己一直拿不定主意,尽管自己想学理科,可是该死的化学又太头痛,而学文又似乎太酸溜溜了。立夏一直都不喜欢那些围着白围巾整天酸溜溜地念诗的人,可是学校里还是有那么多的人装腔作势,也只能初中的小妹妹吧,反正立夏是这么想的。
所以立夏就一直拖着,想着反正离开学还早还早,可是这么想着想着就过去一个月了,始终是要决断的吧。
什么事情都要有个结果啊。下学期就是高二了,一转眼高中就过去一半,而马上到来的1997年也是重要的一年,香港回归似乎越来越引人注目了,大街上也可以看见各种倒计时牌。每次立夏从那些电子牌下面走过的时候就会想再过一年教室后面就会多出这么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离高考还有xx天”以前去高年级的教室里看到过的。不过自己才刚刚高一结束,担心这个应该早了点吧,还不如想想文理分科比较实际。
天气越来越热。尽管是待在绿树成荫的室县,依然被白光烤得不行。
立夏吃完一块西瓜后,拿起电话打给小司,问问关于分科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和陆之昂怎么决定的。如果自己和他们分开的话,多少也会寂寞的吧。傅小司上次打电话来的时候留了两个手机号,是他和陆之昂刚买的,因为学校里不能用手机,所以只能暑假里用用。立夏当时还骂他们两个奢侈来着,说是因为这样中国才不能致富。
电话一直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估计没带在身上吧,立夏想要挂掉的时候就听到了傅小司没有任何感情的“喂——”
立夏赶忙说:“小司,我是立夏。还以为你没带手机呢。你在干吗?”
“出席一个葬礼。”
“的葬礼啊?”
“陆之昂的妈妈”
傅小司突然听到电话里传出咣当一声,之后就是突兀的断线的声音。
抬起头陆之昂依然坐在墙角的地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傅小司很想过去和他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却没有勇气迈开脚。
身体里有根不知来处的神锐利地发出疼痛的信号。
夏天快要过去了吧。冗长的,昏昏欲睡的,迷幻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