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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山雨欲来的时刻,就像我从来不知道,何时风会突如其来地涌满我衣衫的每一条褶皱。
七月的天空,总是怀拥着最单薄的平静,往往只需一片叶子的摇动,一缕阳光的沉沦,便可能攒起千峰,皱出万壑来,云便是合着在最不经意处变得沧海桑田的,像一张单调的面孔,于最无心时铺排过百般的表情。柔软,看似无懈可击的柔软,却总是被柔软浸磨得千疮百孔,最后的淡然无痕,只是柔软对上一场柔软的遗忘。
来去无羁,却也最不得自由,云是无枝可栖的鸟,是一经坠落便再也飞不起的羽毛,但它确是曾经飞翔过的,在那片我曾仰望过的天空,破碎如声断的一尾归雁,幸好,还会有新的翅膀迤逦而来,重叠上它留下的倒影。
像一个影子,轻盈而不失份量,在天空中低垂如幕,云的归宿,只在那一帘卷起的尘风里。当初的白衣胜雪,缥缈如鹤,早已不知在哪一重的夹缝,哪一方的角落,遗失如一袭暮风的萎谢。风流往事,云翼前程,俱都做了惊鸿一瞥里的浮光掠影,虚泛空乏得,连些许微尘的重量,都禁不起,只如一泓秋水清澈,妙目流盼间便成了阁泪汪汪。
有时我会特别欣赏,这匀满天空的青黛,像对镜蹙着眉头,紧锁起满面的愁容,在枯败苍黯中拾起那一抹仅存的容光,把至憔悴装扮得至恬然。这一刻,天空的明艳不可方物,明艳之外,晴朗不过是龟缩在云层深处的一隙阴影,绚丽也只是蜗居在天涯尽头的一萼残花。
惨然一笑的凄美,最是让人心生怜爱的。这样的明艳,纵然只是忽忽一现,可在憔悴的瞳中总会流连下她乍放的姿影,在苍老的心底还会堆积着她未冷的残香。我是会对这样的映像特别眷恋的,就像来去无歇追寻无迹的行云,在掠过我向往的天空时,有那么一朵会倾身俯下她一低首的温柔,在最倦怠的慵懒里含笑入睡。虽然,那不是属于我的天空,虽然,那样的眷恋也不是给我的,但这却是,我能感觉到的,我离天空最近的距离。
云在离天空最远的时候,才能完全地拥有天空,尽管,只能有顷刻的占据。而我在离云最近的地方,伸手可及的依旧是虚无,如此,却成了恒定的结局。我是能听到云附耳的倾诉的,只因我和她追求着同一片天空,也收获着同样的命运,终作天涯沦落,俱是红尘中客。
云是起于尘,又归于尘的,但至少她曾有过扶摇万里,有过千载悠悠,有东风相送,有落红相迎,已不知要强过那些只得生于尘,终于尘,辗转只在尘世之间的微末宿命多少倍了。宿命,往往空灵得教人把持不住她在掌心的一曲曼舞,又沉重得连一刻超脱的际遇也不能得。而云的这种沉浮纵横,又究竟是幸或不幸?是该羡还是该怜呢?抑或那所望无垠的云曾驰骋漂泊过的位置,在云原先的素心高情里,也不过是又一个只容辗转的方寸尘世,怎能无染,哪得清净?芸芸众生,蔼蔼浮云,何不是两粒不同的尘埃,多数人苦苦追求的那片天空,又哪里是天空,也许只是云的一抹侧影罢了。
云终有着自己的不可承受之重,在一个尘世的末路,回归另一个尘世。每一滴雨里,都蕴着尘埃的灵魂,如一滴泪中的咸,一经沾染,便再也洗涤不净。我是偏爱在雨初时,把自己迷失在初雨里的,直到雨点轻啄上我的皮肤,又乱撕如锋利的爪,让我竟恍惚觉得,正经历在一场圣洁的天葬里。可飞鸟也驮不起比云更重的承担,用雨洗去旧的尘埃,却也是在迎上新的风尘。雨,有一天会再度腾身成为云彩,尘,也会被风重又携上天空,只有那双守望的眼睛,只停滞在原来的位置,等待着下一场的风雨,像漫漫尘土中一株倔强的绿。
雨倾泻而下,像一个尘世的坍塌,像另一个尘世的埋葬。我不愿把云看做是飞翔的尘,而更愿把雨当成贬下人间的云,那样,我就可以把自己完全浸湿在雨里,来抚摸一下云最后的气息。
就这么做一条在浪花里窒息的鱼,像一只飞得太高,在青云之上更远处缺氧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