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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紫恩的住处,可以看见伦敦皇家歌剧院的一角,那罗马式的粉白建筑,在黄昏的光影下,闪耀着温柔的色泽,每每向她内心深处召唤着。
三年来,她在其中不知表演过多少次,所有的回廊、角落都有她的踪迹,若她是燕子,那歌剧院便是巢,啾啾穿梭,忙碌不已。只是,很快的,燕便要离巢,带着残缺的身心。
远处教堂的钟声传来,似一种安慰、一种洗涤。
她将目光放在双膝上,物理治疗师玛吉正替她按摩,并且问:“会疼吗?”
“不会,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紫恩说。
“x光照出来,已有初期的症状,动了手术,很快就会痊愈的。”玛吉说。
“但也不能再跳舞了。”紫恩难过地说。
“但是,你还能跑呀跳的,只要别让关节负荷太重,就不会有变形的危险。”玛吉以同情及安慰的口吻说:“如果复建良好的话,两年后就可丢下拐杖了。虽然无法再表演,但还是有机会教孩子跳舞的。”
“我那么辛苦地练舞,难道只是为了教孩子跳舞吗?”紫恩不平地说。
玛吉自从在歌剧院及芭蕾舞学院工作以来,已看过不少这种因疾病而放弃舞蹈的例子。
常常旁人说什么都是没用,只有靠当事人自己去面对现实,用时间来抚平内心的愤怒。
在做过热敷后,初步治疗已告一个段落。玛吉刚走没多久,紫恩的室友,也是芭蕾舞学院的同学索菲亚练舞回来,后面还跟着在歌剧院管理服装及鞋子的凯丝。
“嗨!小美人,感觉怎么样了?”凯丝关心地间。
紫恩曾在凯丝主管的部门工读过一阵子,专门负责为芭蕾舞鞋染色,凯丝疼她如女儿般,还另外教她舞衣及帽冠的设计制作。
紫恩见到这位一头白褐头发夹杂的妇人,恍若见到母亲,忍不住红了眼眶说:“得放弃跳舞了。”
“我早说了嘛!人生除了舞蹈,还有许多幸福快乐的事。”凯丝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像我,曾经是一个芭蕾舞界的明日之星,在一次车祸后,毁了双腿,但我仍然找出一条路来,且做得有声有色,也终生没有离开我热爱的芭蕾呀!”
“但我能做什么呢?除了舞蹈,我什么都不会。一旦失去了芭蕾,我好像成了一个废物,连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没有了。”她沮丧的低语。
“傻瓜,你怎么会是个废物呢?你能做的事情太多大多了。”凯丝轻拥着她说。
“可是,我好爱芭蕾,好想再跳一辈子”紫恩说。
“我明白你的感觉,那种痛苦和不甘,我也经历过,就彷佛音乐家失去他们的双手、画家失去他们的眼睛一样,人生骤然没有了立足点,但别忘记,音乐、艺术和芭蕾,都还永恒的存在呀!”凯丝说:“你可以学我,做缝制舞衣的工作,不然还有舞台设计、布景绘制、编舞、编曲、音控等数不清的职位,都不需要用脚跳,对不对?”
这时,由卧室换好便服的索菲亚,走出来喝了一口水,按着说:“再不行的话,还有清洁人员、卖票员或接待员可以当啰!”
“索菲亚,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凯丝朝她使眼色说。
“我只是想缓和气氛嘛!我看紫恩每天哀声叹气的,我们这里都快成为睡美人忧伤的城堡了。”索菲亚坐下说。
“对不起”紫恩双手蒙着脸说:“我不叹息别的只要我有个代表作就好了,也许我就不会那么遗憾、那么不舍了。”
“呀!吉赛儿!我真笨,怎么给忘了呢?”索菲亚连忙跳起来,从自己的大包包里搜出一张纸来说:“我刚才在布告栏上看见的,纽约林肯中心在秋季要演出“吉赛儿”现在正在召集人马。也到伦敦来找人了。紫恩,这可是你的大好机会喔!”
“真的?就这么巧吗?”紫恩兴奋的接过宣传单仔细看。
“是上帝听见你的祷告啦!”索菲亚在胸前昼个十字说。
凯丝也凑上来看说!“这“杜弗”舞团口碑不错,他们的艺术总监蒙妮卡.
杜弗,以前曾是我的同学,她很有个人风格,带些叛逆性,常有颠覆传统的做法,你可以和她学到不少东西。”
“她会收我吗?”紫恩问。
“开玩笑!来自伦敦,她抢都来不及,还敢说不吗?”索菲亚带着欧洲人的骄傲说。
“我什么都不要求,只要是“吉赛儿”任何角色我都接受。”紫恩满怀期望地说。
“傻瓜!当然要争取“吉赛儿”这个女主角来演啦!你那么优秀,又长得那么美,千万不要看低自己。”索菲亚说。
“可是我的肤色和发色”紫恩说。
“你的肤色和发色都够完美了,我想象中的白雪公主,就是你这样咧!”索菲亚拍拍她的肩说。
“放心,纽约是个民族大熔炉,舞团中的各色人种,多得会让你吓一大跳!
既然是你的心愿,就努力去追求吧!”凯丝说:“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的腿能撑到秋天吗?”
“医生说,我半年内动手术是期限,而现在离“吉赛儿”的演出还有四个月,我没问题的。”紫恩有信心的说。
“你还是要非常小心,骨头一旦移位或变形,就很难再恢复原状的。”凯丝叮咛道。
“我明白。”紫恩点点头说。
是的,病情若再严重些,她就有可能终生拄拐杖或坐轮椅了;但“吉赛儿”
是她生命中最亮的一颗星,正等着她去拥抱,她怎么能眼睁睁的放弃呢?
去跳吧!即使她的腿真的到了无葯可救的地步,有了“吉赛儿”至少她不会再怅惘,下半辈子也有个温暖的回忆,如此一来,就算脚毁了,也算有代价,不是吗?
***
紫恩不敢告诉父母自己的痛,因为若是透露,他们一定会马上叫她回台湾,而且不准她再穿任何舞鞋。
对一个被判决死刑的人,常常必须义无反顾,生活有一种与时间比赛的紧迫感,不再在乎一些杂事,观念变得简单、理念变得单纯。
紫恩以最短的时日,处理掉伦敦的房子和学业,拿介绍信、买机票没有如此能干利落过,整个人充满蓬勃的朝气,几乎使人忘了她的疾病。
直到临上飞机的前几天,她才打电话,告诉爸妈这横越大西洋的变动。
台北的家似乎菲常热闹,背景有嘈杂的声音。
“纽约?你说要去纽约?”王佩欣在那一头大声重复着。
“没错。”紫恩回答。
王佩欣好像回头吼出这个消息,于慎亚一会儿就出现在分机上说:“去纽约?怎么会如此突然呢?”
“纽约有个杜弗舞团,他们正在筹划。吉赛儿的舞码,机会不可失,我提出申请,他们也接受我了。”紫恩把先想好的台词很流利的说出来。
“那你伦敦的学业呢?”王佩欣问。
“暂告一个段落,学校和舞团都允许了。”紫恩顿一下说:“呃!以后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你没去过美国,在纽约又人生地不熟的,行吗?”于慎亚不放心地问。
“爸,我都二十二岁,离家也不只一天了”紫恩啼笑皆非的说。
突然,那儿又传来一阵嚷嚷,王佩欣才回头说:“紫恩呀!简妈妈说纽约很可怕,对一个单身女孩而言,是很危险的地方。”
简妈妈?哪个简妈妈?紫恩一边疑惑、一边说:“妈,你别担心,舞团有宿舍,而且,我都找好朋友了”
“来!我叫简妈妈自己和你说。”王佩欣放下电话。
到底是谁?她认识姓简的只有一家,但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联络了。
紫恩尚未准备好,那头就发出声音说:“紫恩哪!我是简妈妈,还记得吗?”
八成就是维恺的母亲了!彷佛是来自上一世纪的招呼,令她怔愣,只能简短又模糊地间声好。
“我听你妈说你要去纽约,是住在哪一带呀?”吴菲丽间。
“百老汇吧!”这是紫恩唯一晓得的地方。
“在曼哈顿中城呢!那儿一入夜就是流浪汉的天下,一个单身女孩多危险呀!”吴菲丽热心地说!“我和你简伯伯刚好住在近长岛的地区,安全又静谧,房子大得很,你就搬过来一块儿住吧!”
搬过去?那不就看到维恺了?紫恩实在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能回答道:“这这不太方便把?”
“怎么会不方便呢?地铁火车直达,转两、三下就到了。”吴菲丽说。
“呃!我是说太打搅了”紫恩不敢说得太明白。
“才不会呢!我和你简伯伯现在就两个人住,挺寂寞的,而且,我们好久没看到你,很想念你咧!想当年,你就像我的女儿似的,还喊我妈呢!”吴菲丽不容反驳地说:“好啦!就这样决定啰!”
紫恩满脑子都是维恺不住长岛,那他住哪儿呢?在不在纽约?她有太多话想问,却出不了口,也迷迷糊糊地任台北那儿自作主张。
“紫恩呀!”王佩欣接过电话说:“你说巧不巧呀!你才要去纽约,简伯伯和简妈妈就来访,真是上天安排得好。”
“有他们照顾你,我们也比较安心了。”于慎亚说。
于是,紫恩就被迫给了飞机航班和日期,恰好是简伯伯他们回美后的第二一天,连接机的工作都包办了。
虽然这些年来,她们不停地与维恺在内心里对话,但那是十九岁的维恺,并且是在谈婚事之前那个爱她、护她的男孩,绝不是后来与她反目成仇的他;更不是今年已二十五岁,她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
大概就是淡淡地说声“哈啰”吧!一切恩怨都将随风散去,她那想象中的对话及一缕情丝,都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了。
因此,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再遇见他,她此刻已有太多惆怅事,不能再添压力,只能心无旁惊地向前走。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简家就出现了,难道是天意吗?
吉赛儿,请给我勇气吧!如果注定非见到维恺不可,请给我忘却的力量。
***
吴菲丽在老友重逢,一时冲动下邀紫恩到家里长住,事后想想,又觉得不是很妥当,于是,在台北飞纽约的班机上,就和老公有了这样一番谈话。
“定邦,我们让紫恩搬来一块儿住,到底好不好?”吴菲丽迟疑地问。
“请都请了,还问什么?”简定邦仍埋首报堆说。
“我说的是维恺”她欲言又止。
“反正维恺又不和我们住一起,且偶尔才回长岛一次,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呢?”他有些不耐烦地说。
“影响当然是不会有啦!那么多年过去,他也交过不少女朋友,现在又正和乔安妮来往,大概早就忘记紫恩了。”她缓缓地说。
“那你还烦恼什么?”简定邦翻了另一面报纸说。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些年来,维恺连提都不曾提过紫恩,就像世界上没这个人似的,不是很奇怪吗?”吴菲丽说。
“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嘛!”他大而化之地说。
“再如何不同,也有最怀念的童年吧?而维恺的童年里,紫恩就占了一大部分,不可能一笔勾销的,我记得很清楚,维恺在求婚不成时,是多么的气愤伤心。”她说。
“他的情绪也没有闹很久哇!人一到洛杉矶,见了样样事都觉得新鲜,连探索都来不及咧!”他下结论说!“他不曾提,恐怕是觉得从前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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