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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落座,我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抬头一看,当然是我那个大老板,也只有他进我办公室时会连门都懒得敲一下。
我的办公室就像他来来往往必经的走廊一样,而经过走廊是不必敲门的。
“总经理早。”我拉开笑脸,跟他道早安。
怎样,这声音听来朝气蓬勃吧?不振作起自己的精神不行,否则一大清早就懒洋洋地没动力,我真不敢想象一天忙碌下来,下班时我会累得像什么?有可能会是一只坑谙气的哈巴狗,或者变成一尾翻白眼、口吐泡沫的死鱼反正下场不会太好看就是了。
“早。”范青岚低沉地说。相形于我的精神百倍,他的声音听起来就没生气多了。
好像有点怪怪的,我低下头,开始动手整理搁了一大堆文件的桌面。
“以往不曾见过你桌上有这东西。”范青岚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听到塑料袋窸窸你作响,我抬起头,才发现那束花被他拿在手上。
什么话嘛!说得好像我有多么没男人缘似的。
“那是因为总经理难得这么注意这张桌子上摆了什么。”甚至是不会。他今天有点怪喔!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才会大清早跑来我这边闲聊,消磨时间,顺便找点乐子。
发现他瞪了我一眼,我赶紧低下头,反省罢才近似忤逆上司的语气。我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说话怎么可以这么嚣张?是该好好反省。
“这些碎瓷有点眼熟。”他将花束放回我的桌上,又拿起一片我铺在盆栽泥土上的碎青瓷。
眼熟是当然的,那些碎瓷组合起来就是他前几日打破的那支上好的青瓷茶杯。
“像琉璃一样。”他将责瓷碎片拿到光源下,翻看了许久,语气中有着发现新大陆一般的赞叹。
他的话让我有一点惊讶,什么时候开始,范青岚也会开始注意这这些小细节的东西?我之所以会惊讶不是因为他以前从来不,而是为他现在注意到这些事情,这跟他给人的印象十分不搭。
我怀疑,他今天有可能是吃错葯了。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将碎瓷放回盆栽里,他突然抽走我拿在手中的文件。
我微怔楞,看着他发呆了半晌。
“总经理是问我?”我迟疑地问,不大确定耳中所听见的。
他眼神闪动了一下,像在说:废话!不是问你是问谁?
“这里还有别人吗?”
谈不上喜欢,不过也不觉得讨厌。反正工作不全都是那么一回事,做事、领薪水,为了生存下去所不能避免的必须存在。
“我能不能不要回答这个问题?”说“不”会对不起自己,说“是”会对不起范青岚,如果可以不要回答,那就谁也不会对不起谁了,皆大欢快,再好不过。
“你不必那么防备,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想说也没有关系。”范青岚大发慈悲,让我心上的大石落了地。
“其实不是不想说,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哦?为什么?”他扬起眉,一副兴味盎然的德行。
老实说他这副德行还真好看,难怪他身边永远不缺女人。
“因为你是总经理,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对你说的。”其实就连这句话也不该对他说,谁教我长舌。
我瞧他拧起了眉头,似乎很不满我说的话。他是公司的老板,有权知道关于公司所有的事务,而且也必须知道,而我却说了这样的话,好像有点暗示他,他被属下蒙骗了多少事情一样;天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绝对没有挑战他权威的意思,真的。
也许吃错葯的不是范青岚,而是我,我这个大白痴。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赶紧道:“我是说呃呵呵,”先赔笑缓和一下他的怒气。“就像你有很多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下属所能知道的一样。”
我在胡扯什么?愈补愈大洞。
“你在胡扯什么?”他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委屈地闭上嘴。我跟他本来就不适合聊天嘛!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只能谈谈公事,谁要他无缘无故来招惹我。
“算了,你待会把上次的会议纪录找来给我。”他交代下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他专属的空间。
“好的。”我大声地说。
比较喜欢我们纯为公事的对话。这不是自然多了吗?有些人一辈子只能扮演一种身分,建立一种关系,范青岚和我就是这种情形,上司与下属,老板跟员工。
浏览了一遍今早送到的文件,有用的收在一边,没用的喂纸篓。每天都会有这么一堆纸张被浪费,这些纸张就算回收也会因为纸上的油墨而不易处理。每每惊叹之余,却也不免为现代人的奢侈浪费感到悲哀。如果洛阳纸贵,看谁还敢这样浪费。
瞥了眼桌上那束花,它造成了我的困扰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送给我的,摆在我桌上,害我都不知怎么处理。
犹豫片刻,我提起那束花和茶杯住茶水间走去。花如果没有水会枯死,为了发挥我的爱心,我决定带它去喝水。
从柜子里摸出了一只透明的大玻璃杯,装了半满的自来水,将除去包装的花束放到杯子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找不到花瓶,二十二楼唯一的一只花瓶被供奉在走廊的角落处。偏偏那唯一的一只却使用不得,先不说它巨大的体积是我搬不动的,要买把花插到里面去,花一定会溺死在里头。
好像是清朝的骨董吧!范青岚没有搜集骨董的习惯,公司里不少的骨董或艺术品大多都是人家送的,像那只大花瓶好像是前几年公司赞助的某表演团体从香港带回来孝敬大老板的。
我在想范青岚的宅邸大概也不是很大,要不人家送他的东西怎么全搬来公司放?就算不喜欢,锁在仓库里也好。
二十几层楼的办公大楼,随随便便绕一圈都可以见到价值非凡的艺术品,整个逛完一圈的话,就像上美术馆走了一趟一样。
回到秘书室,将花摆上桌,门被敲响,小妹笑脸盈盈地走进来。
“早安,施小姐。”
“早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她走了过来,将早上的传真放在我桌上。“好漂亮的花,是你男友送的吧!我今天第一次看见他耶!长得好有个性喔!”
我男友?“花是你拿上来的?”
她点点头。“对呀!今早我刚到公司时刚好遇到,就帮他拿上来了。”
真的是送给我的,怪了,我是哪时候又多了一个仰慕者?可如果是仰慕者,为什么送我黄玫瑰呢?我记得黄玫瑰是分手时才送的吧!
“他长得很有个性?”会是谁呢?我努力在记忆里寻找相关可能的人士。
小妹又点点头。“而且感觉很舒服,跟你给人家的感觉很像,你们很相配喔!”
她双手交握在胸前,一脸陶醉,思絮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少女情怀,一定是罗曼史看太多了。
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人,是老天爷要顺遂我想再谈一场恋爱的心愿吗?那时我也只不过是随便想想而已。真要我重新涉入爱情,我想我还需要考虑考虑。
苞我很相配?口说无凭,眼见为证。什么样的男人适合我,我自己都不清楚了,她又怎会知道呢?不是我要吐槽,而是我相信缘分这种东西,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强求都没有用。
忙碌的礼拜一没有太多时间闲扯淡,小妹一离开我办公室,桌上电话响起。
“喂,总经理办公室您好。”
反正,日子还不都得这样过,喜不喜欢这份工作并不是很值得探索的问题。如果有闲人针对国内上班族对目前工作的满意程度调查,我想很多人都会有我这样的想法。不喜欢,又怎么样?
而灰白的人生多了一束色彩鲜艳的玫瑰,日子也还是以同样的形式在流逝。
“范总经理,你的便当。”施夷光敲了下门,探头进来。
范青岚正在讲电话,抬起头看她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进去。
走进总经理办公室里,施夷光抽了张面纸垫在桌面上,拿出一个蒲烧鳗鱼饭盒放在上面。
老板忙得没空吃饭时,她这个秘书就得替他买午餐回来。
而当他忙时,她事实上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她也没空吃饭,正忙得不可开交,差点被成堆的事务压死时,他老太爷就下了道命令,要她替他包饭上来。
于是她便得暂时对各部门呈上来的报告书举白旗投降,然候飞奔到大楼地下室的餐厅帮他包饭回来,顺便也替自己带一份。
“这是当然,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很高兴跟贵公司合作,再见。”范青岚简单俐落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结束了这通电话,他抬起眼,百般无聊地看着他的秘书替他将午餐准备好。
拿出免洗筷和汤杯,将塑料袋里的另一个饭盒摆在桌边,施夷光抬起一直低垂的脸蛋,温顺道:“我出去了。”
她也要去吃她的午饭了,今早只吃了包苏打饼和一瓶优酪乳,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吃过饭了?”范青岚从她进来就开始注意她每一个小动作。
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注意她,一个当了他快两年秘书的女人,理应不该让他突然对她产生莫名的好奇,如果她是那种吸引人的女人,早在进公司之初,他就该发现才对;他隐约察觉到她或许也有一些特别的地方,却没有投注太多的心思去注意,然而一旦真正开始对她产生好奇,才发现要收回放在她身上的那分视线,有点困难。
“还没。”她笑着摇摇头,心理却巴望着范青岚废话少说。
范青岚看向塑料袋里的便当,她买了两个,心念一转,他道:“一起吃吧!你把那张椅子拉过来,顺便把门关上。”他淡淡地交代,便动手打开面前的饭盒。
是他喜欢吃的鳗鱼饭!他有吩咐她买鳗鱼饭吗?
“你要我吃这个便当?”施夷光不敢置信地问。
“你干嘛那么惊讶?”看她的表情活像他要毒死她似的,这个便当有毒不成?
“没有啊!我是想,总经理只吃一个便当够吗?”范青岚的饭量很大,起码也要两客才够填他的胃;而且,他哪时候变得那么好心啦?
范青岚拿筷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张大着眼看着施夷光,为她的话觉得惊讶。他不记得他曾跟她提过他要吃两个便当的量才吃得饱。这就是她之所以不一样的地方吗?他不自觉地撑起肘,开始思考。
见她楞站在桌前,他又道:“偶尔我也该厚待一下我的秘书,免得你哪天被别家公司挖走了。去把椅子搬过来我这边吧!”
记起有多少访客跟他提过他的秘书有多优秀,甚至半开着玩笑要他别捉得那么紧。人人抢着要吗?这个施夷光。
施夷光微拧起眉,却没将不满表现得太明显。什么话嘛!说得好像跟他同桌吃饭或赏她一个便当是多了不得的事似的。
她直接就拒绝。“不了,谢谢总经理,我自己有买饭。”谁希罕你一个便当。
“那就把你的便当带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他不容拒绝道。几时曾见过她这脸色了?是他不曾注意还是她掩饰得太完美。
“是。”施夷光满含不解地点头,去拿她的饭包。他说有事情要问她?是什么事?范青岚最近这阵子比平常做些令人费解的事,本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但仔细思量,发现又不是那么一回事,真的好奇怪。
照他的吩咐将她的便当拎到他办公桌上,同样先抽了张面纸当垫布,又将一旁的椅子拉到他桌前。
她双手搁在腿上,小心翼翼地问:“总经理想问我什么事情?”
“你不饿吗?先吃饭吧!”范青岚头也不抬地道。
夷光想想也对,扳开筷子,也开始大祭她的五脏庙。没必要虐待自己的胃,就算要死,也不要当一个饿死鬼。
“你吃的是什么?”解决掉一个便当,喝了口汤后,他问。
“咖哩饭。”看他见底的便当盒,她伸手拿起他桌边的便当,交给他。
接过便当,他不急着打开,反问道:“好吃吗?”
瞧她吃得津津有味,让他也有点想吃吃看。
埋首餐盒的脸蛋抬起头,眼底净是不解。“好吃啊!”他也该有吃过吧!鲍司地下室的员工餐厅,她都跑烂了,还没有哪一样东西她没吃过的。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讲,其实范青岚是不应该吃便当的不是说这便当他不能吃,而是在她眼中的范青岚浑身净是贵族气息,只能想象他在高级餐厅中,有美女和典雅音乐的陪伴下,浅酌佳酿,并且享用五星级饭店厨师所精心烹调的美食佳肴。
难怪他要她把门关起来,如果被别人看见他在吃便当,而且一次还吃两个,可能会有损他完美的形象。
幸好她是他的秘书,看尽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否则天天面对这么英俊又年轻有为的实业家,包准她也会像楼下那一大票女职员见到他就猛流口水。
范青岚打开手边的饭盒,却不下箸,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又低下头吃饭的施夷光。
很少看过在男人面前吃饭还能吃得这么自然的女人。她的食欲看起来真的很不错,吃那么多,不怕胖吗?现代的女人不都希望愈瘦愈好?不过她看起来也不是很丰腴,那么细的手腕,一捏就能够捏碎似的。
注意到她光洁的手腕,他又问:“你没戴表?”
那她平时是怎么掌握时间的?再仔细看了眼她的手腕处,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戴表,还是滑到衣袖里了。
施夷光缓缓地抬起头,嘴里还塞满着米饭。她边咀嚼着边以不解的眼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范青岚。
没戴表也能做为找碴的理由吗?她继续咀嚼嘴里的食物,觉得好委屈。想找她麻烦说一声就是了嘛,干嘛这样莫名其妙地强迫她边吃饭边让他审问?存心要她胃痛吗?
她有预感,下一次的人事矣诏命令上会出现她施夷光的名字。今天这一餐,会不会就是“最后的午餐?”
她干什么一副泫然饮泣的表情?愈看愈不是味道,活像他欺负她似的。
没戴表可是在暗示他该给她加薪?如果是,那么他这个秘书果然有两把刷子,但是如果他一直没注意到呢?她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吞下嘴里的饭,施夷光的手探向颈子,摸了两下,拉出一条银练子出来。“我没戴手表,也不必要,因为我有这个。”
那是一条价值不菲的练表。纯银打造,有价值的不是材质,而是工艺本身。范青岚微怔愣,她一个动作完全推翻他之前的假设。她的行为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令他感到些许的意外。
她只将练表拿出来晃一下便又收进衣领下。“我吃饱了,总经理想问我什么事?”
快快问完,快快放她回工作岗位。
范青岚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一阵子,直到施夷光再次技巧性地提醒他该把话摊出来说。
他缓缓开口,问道:“你知道我唯一不喝的茶是哪一种茶,对吧?”
施夷光发现她开不了口。拜托!这是什么怪问题?就算她知道范青岚不喝红茶,又怎么样呢?她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问她,却万万也没想到竟问起这种莫名其妙的怪问题。
回头她可得看看他的行程表上可否有空档,也许该建议他去做一下健康检查。毕竟有个身心健康的老板是公司的幸运,也是他们员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