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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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大学以来，学业虽繁且颇重，犹觉“小饭而大啜，如汤沃雪”游刃有余。独有二事，煞是令人头疼，却常常得遇，每遇则必焦其头而烂其额，舞其手而蹈其足，哭不堪言。此二事者，一曰食，一曰澡。

    余犹畏澡之为甚，因为食但求果腹，温饱问题无论如何也好对付，只是这洗澡，涉及享受领域，个中程序颇杂，稍一疏忽，便会搞出一系列喜剧，贻笑大方。上大学前，我只在公共场所洗过一次澡，在我的一番细致入微的精心策划下，前几个步骤进行得相当顺利，入浴、洗浴、出浴，一起呵成，无半分拖泥带水。我喜滋滋的拉着拖鞋踱回更衣室，正在陶然而嬉，暗自庆幸大功告成的当儿，我傻眼了，where is my 衣服？衣柜里空空如也，无半分长物。我赤条条地立在那里，身上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层现不穷，却苦笑不得，神情沮沮然，如子云丧家，似相如落泊。无奈何间，盛怒陡生，四溅无人，遂拉开另一未上锁之衣柜，（看来此君也似我一般邋遢），顷之，新的一个我已然重塑成形，而后，乃飞也似地逃离这是非之地。至于那里后来的几许硝烟弥漫，便无缘得见了，只是偶尔在梦中，脑中才上演着一幕幕高级动物们赤膊搏杀的惨状。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对公共澡堂怵得很，惧屋及乌，以致于后来我家安装盆塘，我也是敬而远之，除了每一两个月被母亲强行揪入“例行公事”我从没有“主动请缨”上了大学，我一直保存着我的这个优良传统，除去几句在电话中应付母亲的“哼哈”之间，平素极少言及“洗澡”二字。在我们班，我所保持的三个月不洗澡的记录至今无人可望其项背，快意可掬矣！

    呜呼！夏日将至，臭汗难拒，不得不勤加洗澡了，真愁杀老夫也；然如之奈何？

    去上次洗澡之日已有二月又廿日，三月不洗澡之记录堪堪将破，可皮下粘粘，如浆糊附焉，痛之？痒之？莫可名状也。委实难耐这百般煎熬，恰如蝇营于前，四处奔走而汲取养分，亦似蚁附于后，八方游刃而剽窃饮食，其苦难当矣！

    “洗澡去也！”我不得不振臂而呼了，其声苍凉且悲怆，似英雄迟暮之浩叹，亦似烈士临刑之壮歌。舍中数友相视嘿然，均戏曰：“日升西山否？”

    有了儿时丢失衣服的经验，我这次的准备工作都在小心翼翼中进行，直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强壮的小锁“咔吧”一声开始了它的伟大的事业为止。乃长吁一口气，以为大功告成，遂大摇大摆走进浴室，俄而，只见一湿人狂奔而出，不是我却又是谁？

    香皂盒与澡巾惧为我锁进了铁柜中

    总算洗完了。

    不难理解人们为什么喜欢洗澡，出浴后的感觉果是其爽无比。衣服与肉体的接触摩擦，恰似母亲充斥爱意的摩擦，又似恋人温言软语的抚慰，多么地清人怡人，多么地惬意温馨，哪曾像在浴室里，总给人一种受刑的感觉，虽无古代水牢的阴暗潮湿，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其实，这种痛苦却又是必然的，因为要消灭身上的泥垢分子，不可能不付出一定的代价，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改革如生孩子，所带来的阵痛是必然的。”我想，洗澡也应该与生孩子别无二致吧。

    身上的污垢已然肃清，精神上的瑕疵犹须消灭干净，有首现代打油诗西江月半阕云：学习榜样雷锋，/一代一带到今。/而今西风吹落叶，/满眼尽是金银。

    由此可见，一些大学教授们的“人心不古”的高呼并非空穴来风，无痛呻吟。清人王世贞有诗云：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独处荒郊，驭扁舟一叶，着蓑衣一领，携酒壶一个，临秋波一潭，邀周一佳丽，共仙之陈酿，赏万物天籁，的确可令人悟出几许人生的真谛，着实可对人灵魂的渣滓以不留情面的荡涤。

    当然，随着社会浮躁之气的日渐升级，再也难觅得“一人钓秋”的超拔烦器了。更多的，人们对“阳春白雪”和之以“下里巴人”以表面的清净无为佐之以内心的功利权欲。我们不妨深夜独处，聆听座钟的“滴答”声，我们会猛然间惊起回头，在我们干一些无聊的事情时，时间的无情脚步已经将我们远远抛下。在这里，我们思维中已没有了长辈的责骂与鼓励，没有了恋人的抚慰和关怀，也没有了后代的不谙世事的啼声，我们所能感到的，仅仅是一种历史的凝重感和自我的扩张欲，当然这里的自我扩张是指对自身修养的锤炼，而并非对功利的向往。

    苏东坡在洗儿诗里这样说：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难愿此儿愚且鲁，/无忧无虑到公卿。

    很显然，苏老先生又赋予了洗澡特殊的意义。社会有负于苏老，苏老遂迁怒于儿子，希望能把儿子“一澡洗成了傻子”从而无忧无虑，傻里吧唧做个公卿了此一生。这其实是苏老对当时腐朽的宋王朝作出的软弱无力的反抗，结果又如何？苏东坡儿子还果然既愚又鲁，连公卿也不几时做，只当了几年“饶之德兴尉”便匆匆尘世作别，这岂非洗澡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