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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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8岁，小舅5岁时，他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跟着弱哥强嫂的日子不必细说。别家的孩子天黑就回家去偎母亲，而他俩有时趴在草垛跟前睡着了，多病的老父亲在时还去找一找，但不幸的是，痨病很快夺去了他们唯一的依靠。从此以后，他们便如无根的浮萍在风雨中飘摇。

    16岁，为了节省一点吃食，母亲被迫送到打小定的娃娃亲——我父亲的家。嫂嫂给的嫁妆就是几句带着魔咒的恶语：“到那也是死，人一家子都是先生，你不能给人捏一双鞋，不能给人成一件衣，人没有人，个没有个，尅猴子不要动刀，擎等着受气受死。”

    娘带着咒语，一路哭着，一路做好随时死的打算，战战兢兢地来到婆家。

    天无绝人之路。进门的第一天，我的爷爷——大先生，就对我奶奶我父亲说：“人家打小没有娘，胆子小，不要对她大呼小叫的，有话好门好生讲，不会做活慢慢教。”至此，出嫁改变了母亲的命运。母亲不但没受气受死，还幸福地活到今天，88岁的高龄，身体依然健康，耳不聋，眼不花。

    母亲进了婆家门，才第一次见到她的丈夫，一个17岁瘦弱文静的瘸腿男孩。

    教师之家，大家都满腹经纶，生活却格外清贫，为了填饱一家人肚子，不得不有一个人出来种地补贴家用，我父亲那一条半腿站了出来。

    身体的残疾带来心理上的自卑，让父亲的脾气有点怪，他一方面感谢母亲愿意嫁给他，一方面又担心母亲会离开他，矛盾的心理使他与母亲的婚姻有点压抑。他与母亲一辈子没相互骂过一句，没动过一次手指头。他在生活上处处体贴着母亲，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有一点吃的先让着母亲吃，但在精神上却时时控制着母亲，本村有唱戏的也不允许母亲去听，甚至不能容忍母亲头上别一个发卡。

    母亲自小养成的忍嫂习惯，让她的忍耐力绰绰有余地包容了父亲。在感恩与隐忍中，他们彼此从心里接受对方，并转化为相互奉献，相互关心。他们一生都没说过“我爱你”那三个字，甚至不知“爱情”为何物，但他们却真正融为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父母的爱情结了七个“果”但因医疗的落后，加上母亲的没经验，前三个相继夭折，只剩下我们兄妹四人。抚养我们四人的艰辛，更使父母紧紧凝聚，他们的爱情被放大而变得高尚。

    父母生下我已是四十有余，所以我记事时父母已老，我所见证的父母的爱情，是他们老来时的彼此呵护。特别是我结婚后，父亲认为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当即就在离村几百米的田头自建一座几平米的小屋，带着母亲远离矛盾与摩擦，远离喧嚣与世俗，过起半隐居的生活。

    老年，他们的二人世界，彼此离不开一时一步，母亲煎的萝卜丸是父亲最钟爱的美食，最后几个月，父亲是日日要吃萝卜丸，直到离母亲而去。

    他们彼此需要，彼此依赖。冬天里，穿得厚，晚上脱衣很困难，他们就为对方拽掉退到半截的袄裤。

    后来父亲的身体病弱得起不了床，我们忙得不能在跟前时，都是母亲为父亲端屎端尿。而母亲的大脑日趋糊涂，忘这忘那，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及时提醒。早晨看看母亲有没有少穿衣，晚上看看母亲有没有盖好被，坐在外面有没有挽起裤脚，以防冻着膝盖害腿疼母亲就是咳嗽一声或打个喷嚏，父亲都会警惕地及时地将药片递到母亲手里。再后来，只要母亲下床解手上了床，父亲总是伸着手向着母亲：“给你，给你。”原来父亲手里扣着准备好的山楂片，祛痰止咳的。无论母亲夜起多少次，次次都是如此。多少个日日夜夜啊，他们就这么度过！

    他们之间的爱，养育着他们自己，也养育着我们。我们努力地想赶上或超过他们，却远远地不及他们。

    2013年8月13日是“七夕”情人节，父亲88岁，母亲87岁了，他们已经共同走过了71年，也就是说这一天是父母的第71个情人节。

    十天后，8月23日，父亲当着母亲的面离开了我们，可母亲半年后还在寻找父亲，担心父亲有没有喝口水，有没有弄口饭吃，担心父亲别渴着饿着，还坐在他们的小屋前等待父亲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