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树隐隐的棠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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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举着雨伞绕过城西新建的楼群，如同绕过一个时期，来到了云湖之滨。

    丝雨霏霏，前方的水边有一蓬隐隐的粉白，拍击着朦胧的眼帘，好像云湖惺忪的梦，犹犹疑疑。模模糊糊的四周，密密匝匝地围着一圈新种植的洋树。

    我远望着幻幻灭灭的粉白，显得十分孤寂。它或许是刚从外国引进的一种白樱花，时下好崇洋，那粉白很可能是舶来品。但我又感到恍惚，因为洋花大都姿态张扬，不可能那么清丽委婉，而且洋树刚栽不久，显然还没形成气势，眼下也不是它们开花的时节。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能吻合，仔细一看，那粉白所在之处应该是白鹤嘴，但高档石材垒砌的坡阶又闪闪忽忽地陌生，记忆里的白鹤嘴是土坡，没有那么豪华。经过一再审视，按方位辨认那里只能是白鹤嘴。若是白鹤嘴，那粉白就应该是老棠梨树绽放的花朵。

    我相信自己的记忆，而又不敢确定。时下大凡实施动土工程都要一铲平，老棠梨树能幸免吗？

    我犹疑着走了过去，依在湖光水色一方的果然是当年的老棠梨树，它还像往日那样苍劲遒伟，向上举着铁铮铮的枝桠，湿漉漉地摇曳。满树都是指头般大小的萌萌白花，间杂着些许指甲似的幼叶。花瓣好像超薄的玉片，缀饰着一粒粒细小的雨珠，似滴又粘，散发着迷迷离离的清香。竟有蜜蜂不顾雨水打湿翅翼，钻进花心采蜜，嗡嗡有声。仙风道骨一般的花影透过水雾倒映在湖畔，褶褶皱皱地随着微澜漂漂漾漾，不禁使人屏息，一扫耳畔的烦嚣，芬芳的空气沁心润肺。这一刻，我兀然深省，精神愉悦才是人间的第一享受。这株老棠梨树分明成了我们城市的宝贵财产之一，留念之怀顿然敞开。

    红尘素有变幻，老棠梨树周围原有的花草树木和建筑都在改造中消失了，连黄土也被现代化的建筑材料埋没，唯有它还立于原地，成了历史的标点。它与我好似知心老友喜相逢，泪眼望着泪眼。回想当初，有多少情侣怀揣春色在这里蜜语，有多少孩童在棠梨的花香里快乐游戏，有多少老人在云荫下细数家常。此刻，我面对老棠梨树心头泛起多少对家乡的感念。

    仔细品味，也有一些惋惜，老棠梨树下的泥土已不复存在，它的根部被盖上了光滑的花岗岩石块，断了地气。不禁使人想起而今时弊太多，一旦美化环境就不分好歹地一味追求奢华，恨不能用钞票铺地，忘记了悠雅和传承。当然，人各有所好，但就保留老棠梨树来看，虽说露出了败笔，却也存有一份心意。

    我正幽思不绝，一只小花伞悠然飘过来，伞下有两个姑娘，他们见了老棠梨树就收起伞仰望，并向我递过照相机，请我为他们拍照。我乐而为之，对着老棠梨树为他们拍了好几个镜头。他们照过合影，又互相拍摄，与老棠梨树亲昵再三，赞叹不休，为自己的城市有这样一株老棠梨树而欣喜，不啻青青光辉灿烂。

    游人从四面陆续而来，都是为了观赏棠梨花，不分男女老幼都要在老棠梨树下留影。丝雨情韵袅袅，但见满树花朵与笑脸相映，好似水墨濡润成画。

    忽有一个身着婚礼服的新郎抱着他的新娘而来，摄影师以棠梨花与湖水做背景为他们摄像，新郎和新娘都在欢笑，随行的众人个个喜形于色。棠梨花一向被看做ài情的吉祥象征，繁花似锦的老棠梨树预示着新人相守百年，祝福我们的城市青春不老。

    老棠梨树下的游人越来越多，我只好前客让后客。

    二十天后我又踏着晨光欣然而来，老棠梨树的花朵已随春风飘远，满树青叶招展。我在叹息时光荏苒之际，看到叶腋下有众多毛毛青果迎着初阳发亮，一噏一噏的光点如碎钻闪烁，透着浓浓的情意。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赞美老棠梨树生命旺盛。它并非一株寻常花木，分明是心灵的旗帜临风飘举。满树的绿，满树的果实，不负市民们的期许，使淳淳的早晨显得殷殷实实。

    我环顾周围，有许多洋树杂乱无章地紧挨着老棠梨树疯长，如壁垒隔开了老棠梨树与云湖，吞噬着老棠梨树的风韵，中西未能合璧，反画虎类犬，令人悒郁。如那些洋树能离老棠梨树远些，抑或不种，只在老棠梨树一旁点缀三两棵杨柳，或是青竹，或是春梅，或是红杏或是让湖光直接映照老棠梨树，该是一幅多么清雅的图景，该是怎样的妙曼。我觉得一座城市就好像一棵树，整枝修杈都需细致思量，不可随心所欲，切勿肆意滥施，更不能破坏本真，那样只能劳民伤财，败事有余。

    老棠梨树的景观已难辨认，来此的游人明显减少。面对世事转换，老棠梨树能依然存在，算是幸运，但它的风采遭受了强差人意的折损，这又是不幸。时代要发展，为民造福本来是好事，若硬向人嘴里塞个变味的糖饼，只能事与愿违，让人作呕。为此，尚须提醒有关人等，糟践民财很容易，如果要为民众用好钱，办好事情，不仅要尽心尽意，而且还要有相应的学问和品味。

    我离开老棠梨树时，阳光已经照亮一湖幽波，风猎猎，吹皱了湖面，岸边多少事，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