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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钱红丽散文低眉一书,属于巧合。
钱红丽以前未闻其名,自然也没读过她的文章。前些年曾一度迷恋散文,书架、书柜堆积成山,内子每每整理时就嗔怒,说再买散文就把我和书一块送给收旧书的人。顾忌身家性命,近年来只买史籍,读散文都在网上。菊斋是我喜欢的网站,素雅、安静,没有油皮之气。三皮是菊斋的一位作者。读他的文章是一种享受,文字逶迤、清冽,颇有五四格调。那日在菊斋读三皮介绍钱红丽这册书的散文,文章读完,恰好有事去书城,完事后在文学书架前闲转,无意中那册素颜的低眉落在眼前。不惹眼的牛皮色封面,右下角有一丛色泽淡雅的花,七八片叶子托着五朵花,旁附毛笔写成的“低眉”小家碧玉羞般,低眉顺眼。
书在眼前,手痒心焦,身家性命暂搁一旁,一手伸向钱包,一手伸向书卷。
展开书,目录前有两序,前者是车前子文,后者是作者自寓。我向来喜欢把作者之外的序放到最后读,开始是下意识的避讳先入为主,后来就成了习惯。外人做序大多是场面上的话,易让未读内容的人生歧意,读者读完回头再读他人做的序,认同当然好,否则就是一些没意思的话。自序要读,不可跳跃,自序是书编完时作者最后墨笔,这是自况,是合卷时作者心态总结。一本书,尤其散文集,大都经过漫长时间锱铢积累地写完,人随着年龄增大心境(心态)自然也就不同,原来执著的可能过些年就觉得不过如此,心境(心态)变文亦变,初篇与末文有时文风迥异。钱红丽在自序里说到,两年前她以加法写作,后来就变成减法写作“摈弃粉红骇绿的斑斓蛮横,转而向准确与端正靠拢”
自序题目自斑斓到简洁,这是作者编完这册书时完结式的总结,透露着书的文字色彩“斑斓到简洁”非“绚烂归于平淡”斑斓等于绚烂,但是简洁不等于平淡,即是说文字追求“简与洁”的巧,而非以平淡的拙胜巧。话外之音似乎是华美底子仍然在,只是追求删繁就简的陈述。女子为文如女人穿衣,年少时追逐花哨款式、艳丽色彩,过些年则注重质地,却终究不放弃锦缎底色。这是女性性别所定,是天性,她们天然有一种妩媚。
其实,说低眉为散文集不确切,说是随笔集更好,大部分文章是读书的随笔——由书及人,又由人及书,在书与人之间蔓延,敷衍出作者自己的情。
她说张爱玲、三毛、苏雪林、柳如是、孟小冬、邓丽君这些女子,由她们的书、歌说到她们浮云涉世的情,又由她们浮云涉世惜她们的人。才女惜才女雷同英雄惜英雄,自有借他人杯酒浇心中块垒之意。那些旧情旧闻浸染着沧桑风尘味,适合在天染昏黄时听人道来,天色故事相互映衬着。阅读时我曾猜想,作者或许也是这般时候把雨点般的字洒在word文档档里的。她也说男人,说董桥、胡兰成、李渔、阿城、永井荷风等等。一个人的阅读受个人喜好所限,细细去看其阅读喜好一脉相承。钱红丽说的这些个人,阿城除外,其他四个文章有个共同特点:清色柔媚。董桥的字似乎不明显,不过细读是可以觉察出来的,淡色渲染柔媚在骨缝里。而这个特点又恰与钱红丽文章遥遥呼应。但是,钱红丽跨过他们,又比他们多了一个冷,她的文字应该是:清明月色冷艳语。她去说他们自在情理之中,点他们之短也有对自己过去之恨,同时又有跨过的欣喜。
书有六辑,我喜欢辑二“诗经别意”
诗经这本古诗集我一不太喜欢,觉得不如古诗十九首字浅易懂。当然,诗经某些篇章也易懂,只是读着累,于是放下顾左右而言他了。其实,诗经本来人家烟火味的诗集,但被圣人大贤们捧高了,书生们在里面寻微言大义,因而脱离了人间,没有了市井乡声里的萝卜、白菜人间世俗味。钱红丽解读的诗经和我想读的味道不沾边,但不妨碍我喜欢。她是说的诗境以及诗里的情,还有对诗里文字的想象,慧心婉转,奇意别出,自有做为女子她的心意。她诗里的情温醇,是低低的吟唱,曼妙如舞。其中也有慧心兰质的幽默惹人欢喜。比如她在想象的穿透力写到:“多年前,也是深夜吧。当我知道‘采薇,采薇’里面的薇就是遍布山野的嫩豌豆苗时,非常遗恨。好比一直与一个人通了信,与他谈道论艺,诗来书往,待到某日,忽然见了面,禁不住含恨撞墙一死——原来这个人就是隔壁邻村里二大爷家的狗顺子。”
三皮说:“庾信文章老更成。钱红丽还不老,不过三十左右年纪,她的文字却已经老了。不是疲劳的衰老,是意蕴深厚的娓娓、绵绵不绝。”与我来说,倒是赞同车前子在序里的话。“我觉得她读书的时候,是先存了爱惜之心,象拿了件被茜草淡染的衣衫,到了水边,又不舍得洗涤,更不要说用棒棰猛打狠捶了。”车前子大概是说文字色彩还嫌浓,还有些弄巧,还欠“棒棰猛打狠捶”
作家都是在不断的挑剔自己的,因而才不断前进,写作本来就是一种漫长的抵达。钱红丽说在低眉成书前“让家人卖掉积累了数十年之久的样报样刊,电脑里也不曾存下片言只语,以如此激烈的姿势与过去写下的上百万字告别”这是作者自我挑剔之后的决绝,锁定才气换成低眉的浅斟低吟,才有了低眉序里的自斑斓到简洁风格之变。听说她又出了一本新集子,名字叫做风吹浮世,或许风吹去的“浮”在面上的艳,留下的是更精确的陈述有待我们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