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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母亲在一旁“船儿，船儿”的唤我。我被人发现在那条小路上，昏厥着没有穿鞋子，也没有绑着每个女孩子都有的脚带。在被窝里我发现自己的脚弧度开始变小，没有如从前那么像船了。
梦中一直有“咕咕”的声音出现。
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它长得和石板鱼一点都不一样。扁扁的头长长的尾巴，这样子的鱼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当我又一次摸索着到那里时，它早在原先的地方徘徊了，听到脚步声后又躲了起来。我壮着胆子把脚放入水中，一会，它又慢悠悠地游来了，用它不会眨的眼睛偷偷看着我——
那天我在这条不知名的小溪里和一条不知名的长着四条腿的鱼玩了很久。我看见水中那双脚正渐渐伸展开来，原先的船形渐渐消失，越来越模糊。
一个男人终于看见他的养女大白天光着脚丫一个人在溪边胡言乱语。
“鱼儿鱼儿，水里的生活很惬意吧？我能和你们一样多好啊！”“我多么希望自己的腿也可以象你那么自由啊！可以到处走来走去，不受什么束缚。”
我的面前是继父严肃而又惊讶转而惊喜的表情。我的脚仍然浸在水中，杵在那里等待他的怒火。
果然他一把把我从水中拽出来，扔给我脚带命令我立刻缠上。他的眼睛开始贪婪地在水中搜索。我模糊地听见他喃喃地说“灵鱼，灵鱼，溪缘的这条灵鱼终于现身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拿你去换数不尽的财富吗？”
看见父亲即将下水捉它的时候，我拿起一只鞋子扔向小溪。水花四溅之后是出奇的平静，什么鱼都不见了。
父亲给我一个狠狠的巴掌，愤愤离开。
“鱼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灾难，原谅我。”
我的眼泪滑过脸庞，于空中坠落，滴入水中，鱼儿游来张了张嘴，然后用之前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我的脚不再像船了，不再像翻了的船。
当十多个人一齐下水捉鱼的时候我开始明白这条鱼的价值所在。它就是那条经常被人提起的溪缘灵鱼，谁要是捉到它献给皇上就可以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因为据说它是集所有鱼的灵气与精华于一身。
父亲的眼中有欲望的火在熊熊燃烧。
我光着脚曝晒在太阳底下，已经接近中午，阳光异常强烈，溪水泛着刺眼的白光。
我看见面前有许多人影在晃动。听见其中一个人朝父亲喊：“什么鱼都没有！”然后十几个人的影子一个个重叠着的剪影向岸边移来。再然后我感觉到十几个人的眼睛一齐注视我。我被他们拖到了水边，脚被浸在水里，动弹不得。
溪水在一波一波地抚弄着我的脚，没有从前那样清澈纯净了。水里到处泛着灰蒙蒙的浮游物，看不见溪底的石头，也听不见苇叶的沙沙声。他们都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混沌的水底。
脚一阵轻微的痒。它来了，它还是来了。
我翘了翘脚趾想惊跑它，可它浑然不知。他们也看见了它，在他们像饿狗一样扑向它之前，我猛然抬起自己的脚，狠狠地用尽全力踩下去，它的腿被我踩到了。一阵揪心的痛在胸口肆虐。它摇了摇尾巴，没有了之前的优游自在，不再那么稳健与潇洒。我可以感觉到它的痛。他用曾经凝望过我多次的眼睛再一次凝望我，其中有说不尽的东西，然后拖着那条受伤的腿，消失在溪缘里。
父亲又一次给了我狠狠的一个巴掌。之后我的眼前呈现出十分美丽的景色，夜空中有无数绚丽的烟火升腾、闪烁，然后消逝。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人轻轻抬起，轻飘飘地浮在这熟悉的空气中，有苇叶的清香阵阵袭来，耳畔寂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后我赤裸裸的双脚开始与水交融，像两只扬帆起航的船，只是它们深深沉在水底。然后是衣服与水的接触，溪水的清冷再一次保卫我，像第一次那样温婉而冷艳，不容拒绝。原本浅浅的溪水此刻正淹没我的脸，淹没我的头顶——
那天村里人谁也没有看见男人推这他的轮椅出来。
男人的存在与否对这个村子似乎不起什么作用。他在人们眼中和那些树啊草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人们对他的一天不出门并未感到奇怪。但接连几天他的消失，以及那条小路上渐渐平下去的车轮印记使人们开始纷纷猜测他的下落。
人们推开男人房子的门。轮椅安静地放在一个角落里，没有男人的影子。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这里有条鱼！”
轮椅上有一条拖着长长尾巴的鱼，它的鳃没有一张一合，它的鳞片失去了水分的润泽。他已经死去，死在没有水的轮椅上。
这条鱼长着四条腿，其中一条已经彻底坏死。
人们把它安葬在村边的小溪里。
男人没有再回来。
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