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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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最生动的语言都显得无能为力时，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海。我无法将我看到的海与概念化的理想形象自然衔接。于是，我只能假设一段历史，将它置于纠缠了无数情节的梦中。让所有有关它的设想，被海浪推上岸，然后在日光之下风化和干裂。失去记忆。

    早晨九点，海上大雾弥漫，工作人员一遍一遍提醒：海上雾大，不宜远行。为了人身安全，只可在浅滩处嬉戏。这与我隐入深海的瑰丽计划多少有出入。悻悻地回到沙滩，强烈要求她们将我埋掉。半个小时后，我成了一条沙滩人鱼。只有头部露在外面供呼吸和做梦。

    这是一个假想的年代。在现实与梦的边缘摇摆不定。不过一段繁华瞬间烟灭的光景。没有声音。没有影像。只有零散的记录。它们与城市不规则的天空遥相呼应。

    我没有看见华丽的皇家游轮路过，也没有遇见奄奄一息的王子。而人鱼上岸的理由并不一定是为了经历一段浪漫爱情的如何诞生和破灭。巫师照例借给我一双腿，却要扣留我所有表达及申辩的方式。事物都有两面，世界因此无尽繁盛。我浮出水面，仅仅是为了换位思考。

    我尾随一群年轻人，踏上了一辆旅游巴士，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更不会想到我是一条鱼。车上有水和食物。年轻的笑声和模糊的面容。窗外是不愿停留的风景和阳光。绿色的田野无尽延伸，却被高速路硬生生分割成两块。我伸出手，握不住任何迅疾的决定。

    4个小时的旅程，我看完了一本关于纳粹人物的书。我是鱼类，因此不用顾虑信仰的合法与纯正。我认可一切有能力的人，无论他是救世主或还是魔王，也无论他最终是否永垂不朽。爱娃是个聪明的小女人，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她的幸福，虽然很短暂。她在毫无犹豫地为她的爱人殉葬的那一刻，一定是面带微笑而满足的。那个有能力的人无疑也算一个君子，他没有玩世不恭，大概是因为他的时间及精力均不允许吧。他的目的太明确，包括他交往的朋友，而吸引人的，应该正是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果断。

    有三个年轻人邀请我玩牌，是那种赌博，我蠃了他们一部分钱。后来又还给他们了。因为我留着没用。海底的世界不需要交易。

    旅游队伍包了一个宾馆。我被安排在309号房，与一个漂亮女孩同住。她聊了皇马及陈安之后，去找她的同伴们继续玩牌。半夜回房间时，带回许多战果。

    他们在会议室举行了表彰大会。我坐在角落里，观察人们的表情。只有少数几个人面露兴奋，也许他们就是今天的先进人物。其他人则不停的看手机，因为，说好了会议结束后去海边玩的，天色越来越暗。无关痛痒的事情，没有人去关心。代表们的即兴发言非常精彩，也都不同程度地获得了喝彩。发言越短，掌声越热烈。

    我也去了海边，但是没有游泳。因为到了海里，双腿就会还原成鱼尾。我不想这么早就说明真相。除非不得已。女孩们在水中尖声叫着，尤其当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她们紧紧搀扶。充分发扬一个团队的协作精神。她们都不会游泳。我坐在沙滩上，帮她们看管衣物和鞋子。一言不发。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和依依不舍的她们回到住处。

    晚餐是清一色的海鲜。我没有喝酒。她们都不知道我会喝酒。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喝酒。因为酒后会原形毕露。我吃了很多螃蟹和虾。虽然它们是我的同类，但我没有半点愧疚。弱肉强食，它们理所应当地要沦为我的食物。

    年轻人的玩兴到了午夜会达到极致。许多人向他们的领导建议，要求去蹦迪。因为只有这种方式才有可能完全放松，沉重的工作压力已经将他们禁锢得太久。而且难得这么多同事。晚餐后，一帮人各自散开，有的真去蹦迪了，有的去酒吧了，还有的继续玩牌。我去了一个网吧。因为冥冥之中有一股牵引。放不下。

    网上神游如同在海底的感觉。繁华可以在瞬间摧毁。它无法与陆地上那些坚不可摧的建筑物相比，既不能防爆，也不能防震。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一个大浪，一次情变，就可以断送一切美好。

    当海水漫上来，冲垮我身上的沙雕。一些关于海的美妙联想，也就嘎然而止。最后，依然回到冷冰冰的现实。而在梦中，我的鱼尾却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露出的。